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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和尚答道:“也有没求到儿子空走一趟的,只是因为心志不诚,信佛不笃。”

陶甘又问:“空走一趟的有没有再来求愿的?”

第三个和尚答道:“没见过有,就是那些求到儿子的,也很少自己来还愿,只是派人送来金银财礼。有的得了儿女就忘了观音大士的恩德,再也不肯露面了,生怕我们索取银子。”

陶甘点点头,心想跟这一班小和尚问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就此告辞,于是立起身来躬身施礼。

那三个和尚只不回答,眼巴巴地瞅着他的衣袖。陶甘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伸手从衣袖中取出那锭银子,随手掂了掂,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只见那锭银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陶甘笑道:“这银子是假的,是我用锡箔纸折成的。”

三个和尚这才知道上了当,既愤怒又羞愧,满面通红。

陶甘呵呵大笑,扬长而去。

第一部 铜钟案 第六章

陶甘回到内衙,把自己在普慈寺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告诉了狄公。狄公听完后感叹道:“既然香阁里没有暗门秘道,看来那观音大士真的能派金身罗汉投胎转世了。”

陶甘连忙摆手说:“我只看了其中一幢香阁,不知道另外三幢里面是什么样的。”

狄公说:“你也不用再去普慈寺白费力气了。现在要紧的是半月街肖纯玉的案子急需侦破。马荣心思粗放,还需要你去协助他。”

陶甘心里虽然还有疑惑,但也只能服从狄公的安排,暂时把普慈寺的事放在一边。

申牌时分,晚衙开审。

狄公刚坐上高座,就有两个经纪人因为一块地产的事情到堂下诉讼,互相控告,争执不下。狄公仔细研读了双方的状纸,当场做出了判决。双方都心悦诚服,没有异议。

狄公正得意地看着堂下看审的百姓,忽然看见一个老妇人拄着竹杖颤巍巍地抢上堂来,跪倒在案桌下,口称冤枉。

书记悄悄上前凑到狄公耳边说:“这个老婆子有点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几个月来她一直来州衙鸣冤叫屈,诉说的情节十分离奇。冯老爷每次都把她驳回,不予受理。她说的事像《山海经》里的故事一样,云里雾里,没边没际。老爷最好也别理会她。”

狄公没有理会书记的话,只是仔细端详着堂下跪着的老妇人。老妇人看上去年过花甲,鬓发斑白。她的衣裙虽然破旧,但很干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还能看出隐隐的高贵矜持。

狄公吩咐衙役扶起老妇人,说:“老夫人,你报上姓氏,有什么冤枉,尽管诉说,本堂为你做主。”

老妇人深深道了个万福,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小民姓梁欧阳氏。亡夫梁怡丰生前是广州的商人。”话没说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声音低微得听不见,只听到一声声悲凄的抽泣。只见她全身抽动,气喘吁吁。

老妇人讲的是广州话,狄公不太听懂,又见她悲伤激动,无法自制,便说:“老夫人,我不能让你在堂下久站,退堂后你到衙舍来,慢慢向本堂诉说你的冤屈。”

狄公回头吩咐洪参军:“把这老妇人带到内衙书斋,给她一盅香茶定定神。”

狄公退堂回到内衙书斋,洪参军禀报说:“老爷,这老妇人果然神思恍惚,言语不清。喝了一盅浓茶后稍微明白一点了。她说自己蒙受了千古奇冤,全家被人杀害,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说了几句话,她又哭了起来,再也说不出其他情由了。现在衙里的老侍娘正在凉轩里劝慰她。”

狄公点头说:“等她清醒过来,我们再慢慢引导她说完她想说的话。我们不能像冯老爷那样,把一个怀着一线希望来衙门伸冤的可怜妇人拒之门外。对了,洪亮,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刚才陶甘去普慈寺勘查,发现供妇人过夜的香阁没有暗门秘道,看来查清普慈寺的内情绝非易事。再说,即便那些和尚有伤风败俗的行为,那些受害的妇人怎么会贸然来衙门告发呢?一旦内情泄露,她们不仅在丈夫和公婆面前抬不起头,而且那些因为来寺里求愿生下的儿子也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让陶甘暂时放下普慈寺的事,过些时日再说,这事只能从长计议。

“另外,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原因,你千万不要声张出去。近来圣上被一些僧人迷惑,从内库拨出无数金银绢帛,下令天下兴建佛寺,广收僧徒,宫中很多太监、宫女都信了佛。听说洛阳白马寺的圆通法师已经奉诏进宫,为圣上及太子们讲授佛经了。门下省、尚书省、中书省中都有佛徒的耳目,如今朝廷中有识之士无不担忧,心急如焚。洪亮,你想,在这种时候,如果我们不小心立案勘查普慈寺,佛徒们就会四处活动,上下串联,反而可能把我们打压下去,关进大牢。普慈寺的灵德只需要拿金银财物去京城贿赂,我们就吃不消了。何况朝廷中还有一些背弃儒家的败类,他们读着圣贤书,却依附佛门为虎作伥,借此升官发财,这一点尤其不能不防。”

洪参军愤愤不平地说:“这么说,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帮和尚胡作非为却不闻不问,任由他们逍遥法外了?长期这样姑息养奸,敢怒不敢言,一旦酿成大祸,又该怎么办呢?”

狄公心情郁闷地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又说:“除非从立案侦查到破案结案,甚至判决执行能在同一天完成,否则那些僧人一旦得到风声,反而会把我们扳倒。就算我们判定那些罪大恶极的僧人有罪,还得备文申报刑部、大理寺,一拖延就是半年一年,时间拖得越久,我们就越被动,而他们的气焰会越发嚣张。但是,洪亮,只要有一丝可以利用的机会,我绝不会轻易放过,哪怕以生命和前程为代价。好了,现在你去把梁欧阳氏带到书斋来。”

洪参军出去,不一会儿就把老妇人带进了书斋。

狄公让老妇人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洪参军又沏了一盅香茶。老妇人的神志似乎清醒了不少,她呷了一口茶,深情地道了声谢。

狄公微笑着说:“老夫人,你刚才在大堂上说丈夫姓梁,后来又说全家遭歹人杀害,只有你幸存。现在你可以把冤情慢慢讲来,越详细越好。”

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抽出一个小布包,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狄公,说:“老爷,小民上了年纪,时常犯病,我梁氏一门死得好惨,希望老爷替小民伸冤雪仇。这小包里是有关小民冤情的所有文字记录,有状词、有批札,老爷读了自然会知道来龙去脉。”她低下头,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洪参军递过香茶,梁夫人慢慢呷了几口。狄公轻轻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一大卷文书。他摊开首页,看到一份工笔小楷写成的状词,笔锋犀利,情感激昂,而且书法精湛,显然出自造诣深厚的文人之手。狄公粗粗看了一遍,状词上大致写了广州梁、林两家富商间血海深仇的详细经过。两家的世仇是从林家一个公子与梁家一个媳妇发生不正当关系起因的。之后,林家肆无忌惮地残害梁家,以至于梁家满门遇害,全部财产也被林家抢夺。狄公看到最后具款押印的日期,不觉暗暗吃惊,问道:“梁夫人,这状纸签押的日期是二十年前?”

梁夫人瞪大了眼睛,声音微弱地说:“岁月越久,仇痛越深切。二十年如一瞬间,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狄公又翻阅了其他状卷,发现大都是这一案件不同时期的延续和新案情的记载。最近的一份状卷是两年前的事,所有状卷上都有朱批“证据不足,不予受理”的字样,并盖有县衙、州衙的各种印玺。

狄公不禁问道:“梁夫人,这许多案件都发生在广州,你为什么离开广州,告到濮阳衙门来呢?”

梁夫人说:“被告主犯林藩现在在濮阳居住,小民千里追随到这里,所以告到老爷堂前,还望老爷明镜高悬,裁断此案,替小民昭雪二十年的沉冤。”

狄公说:“梁夫人,我会仔细阅读这些状卷。本堂一旦受理,就开堂审讯,希望梁夫人随时来公堂对质听审。”

梁夫人喜出望外,两眼闪着泪花,连声称谢,再三跪拜,这才轻移脚步,走出书斋。

洪参军把梁夫人送出州衙后,又回到内衙。

狄公说:“这桩案子很让人愤慨,一个狡诈的歹徒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毁灭他人全家性命,但他终究不能逃脱律法的制裁。显然梁夫人受到了惨绝人寰的打击,极度的悲哀让她神志恍惚,时常失去自制。不过这桩案子十分棘手,那些州县之所以知难而退、不予受理,并不完全是因为梁夫人‘证据不足’。”

狄公叫来陶甘,和蔼地说:“别垂头丧气的!现在又有个好差事派给你。你现在就去梁夫人家一趟,把关于她和她家的情况都打听清楚,记在心里。然后再去寻访一个名叫林藩的广州富商,这个林藩与梁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俩都是广州人,先后迁居到濮阳来。希望你此去马到成功,为我勘破此案立下头功。”

陶甘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瘦长苍白的脸颊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第一部 铜钟案 第七章

马荣领了狄公的命令,回到衙舍把自己打扮成游民的样子,偷偷从州衙后花园的角门溜到大街上,混在人群里专往乞丐聚集的脏乱地方晃荡。街上的行人见他一脸横肉、气势汹汹,大多纷纷躲避,沿街叫卖的小商贩看见他也都把货物藏到一边,马荣心里不禁暗暗好笑。

渐渐的,马荣觉得有些失望,他遇到的都是些真正的乞丐、闲汉和小偷,没见到一个游方野僧,也没发现有可疑无赖打算变卖金钗。

天快黑时,马荣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一碗酸酒喝下,趁机和卖酒的闲聊了几句,才知道本城的歹徒、无赖常去“红庙”。马荣知道市井无赖、流民乞丐一般喜欢在荒寺野庙落脚,但不知道“红庙”到底是哪座庙,因为大多寺庙的山门都是红色的。他略一思索,伸手拦住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让他带自己去“红庙”。小乞丐二话不说,领着他穿街过巷,七拐八绕来到一座道观前。马荣见这道观的山门果然漆成血红色,便放了小乞丐,小乞丐挣脱手后飞快地跑开了。

道观很破旧,山门的重歇山檐上长出了一尺多高的野草,道观前两侧各有一排歪歪斜斜的木棚。以前这里是小商小贩和卖卦算命的摆摊处,如今全被闲汉、无赖、乞丐和小偷占据了。木棚里外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昏暗的夜空下,只有一个卖炸油糕的小摊,小摊一侧的墙上燃着一个火把,火把下几个赌徒正围成一圈蹲着掷骰子。

马荣慢慢走上前,摸出一枚铜钱买了个油糕吃,然后站在一边看赌钱。这时他发现,靠墙根的一个酒坛子上坐着个面目可憎的彪形大汉,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上沾满了油腻和尘土,他正低着头看赌钱,一边用手搔着凸鼓鼓的大肚皮。

马荣正在琢磨怎么上前搭话,没想到那大汉先大声问道:“老弟从哪里来?有什么礼物献给圣明观的玉皇大帝?呵,你这件长袍倒也值好几文铜钱,哈哈……”

赌徒们顿时一起回头望着马荣,眼里闪着邪恶的光芒,其中一个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柄牛耳尖刀,用拇指试了试刀刃。为首的大汉从酒坛子上站起来,咧着嘴“格格”地笑着。马荣心里明白,这帮歹徒想扒下他的破长袍,便暗中摆好迎战架势,等着第一个敢动手的无赖。

大汉果然一拳打来,马荣闪身躲过,伸手拧住大汉的一条胳膊,两个指头轻轻一按,大汉一声嚎叫,顿觉全身麻痹,动弹不得。持牛耳尖刀的小无赖猛地向马荣背后刺来,马荣早已察觉,飞起一脚正中对方手腕,尖刀飞出三尺外“啷当”落地。马荣一脚踏住小无赖的脚背,小无赖一声惨叫,脚背上几根细骨头被踩碎了,同时他顺手将大汉向墙根一推,大汉像狗吃屎一样扑倒在地。

马荣冷笑一声,用脚尖挑起那柄牛耳尖刀,一把接住拿在手里把玩,吓得四个赌徒一起跪下叩头求饶:“老爷莫动肝火,饶命啊!”

马荣把牛耳尖刀远远扔开,开口道:“各位弟兄,我虽是粗人,也懂江湖大义,拳头不打求饶之人,都快站起来!”

四个赌徒站起来,为首的大汉也哼哼唧唧地起身,嘶哑着嗓子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敢问英雄尊姓大名,好让弟兄们敬仰。”

马荣笑道:“我叫雍马,专做小本钱买卖,走南闯北很是逍遥。今天一早遇见个阔佬,很看中我的货物,留下三十两银子把货全买了,所以我特来圣明观给玉皇大帝奉些散钱,消灾祈福。”

这番话用的是江湖行话,意思是他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今天有幸拦截了一个商客,抢了三十两银子,特来此地快活消费。众无赖听了捧腹大笑。

那大汉献媚地问:“雍大哥吃晚饭了吗?”马荣说没吃,大汉赶紧去小摊上抓来几块炸油糕和一把大葱,大家蹲在火把下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大汉名叫沈八,自称是濮阳城乞丐行会的团头。他说圣明观原先香火很旺,后来因为观里一位住持犯了奸淫偷盗的大罪,被官府的冯刺史封了观门、赶走了道人,从此就冷落下来,至今观门仍关着,里面荒废破败。沈八和手下的人两年前到这观前安了家。圣明观荒废后,观前两排木棚里的摊位都散了。沈八说圣明观四周很清静,虽然离城里热闹的市区不远。

马荣向沈八“吐露”,说自己正为手上的三十两银子发愁,被劫的商客肯定已去州衙报了官,要是提着沉重的包袱走,容易被衙里的缉捕、差官识破,所以打算把三十两银子换成金首饰,方便携带不易被抓,就算损失些银子分量也值得。

沈八认真点头说:“雍大哥,这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金首饰不容易碰到。说起来惭愧,我活了这么多年,连一枚真金戒指都没见过呢。”

马荣道:“有时贵妇人不留意会从轿子里掉出小件金首饰,恰巧被弟兄拾到,这种事常有。你的弟兄们要是遇到有金钗、金手镯、金戒指之类的金首饰要卖,还请贤弟留意捎个信,帮我促成这事。”

沈八搔了搔大肚皮,显得有些为难。

马荣心领神会,赶紧从衣袖里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说:“贤弟帮我办成这事,这一两银子就当谢礼。”

沈八眼睛一亮,一把从马荣手中抓过银子,咧嘴大笑道:“希望老天保佑!明天晚上请大哥再来这里听信儿。”

第一部 铜钟案 第八章

马荣兴冲冲地回到州衙,径直前往内衙书斋找狄公。此时狄公正与洪参军商议公务,见马荣进来,便劈头问道:“马荣,看你满面春风,莫非已打探到那对金钗的下落了?”

马荣将在圣明观遭遇沈八的详细经过禀报了一遍。

狄公称赞道:“若你一出手就找到金钗、撞上罪犯,那岂不成了神仙?你已牵出一条重要线索,通过沈八或许能查到金钗下落,再顺藤摸瓜,抓获真凶便不难了。明日我要去鄄城县与鲁县令商议公事,若你觉得独自与沈八那帮无赖周旋不妥,可叫乔泰协助,务必追查到半月街杀人案的真凶。”

马荣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一人对付那帮无赖绰绰有余。再说两人行动反易暴露行迹,恐被沈八识破,多有不便。”

狄公点头应允。

洪参军犹豫许久,忍不住问道:“老爷,半月街那桩杀人案仍有疑点难以解释,我反复研读案卷,始终不明白您为何排除王仙穹杀人的可能。”

狄公饮了一盅浓茶,缓缓说道:“洪亮,你细细琢磨十六日夜发生的事,便会发现此案并不复杂。你当初告知我主要案情时,我就排除了王仙穹的嫌疑。女子行为失当,易引发男子邪念,肖纯玉不守闺训与王仙穹私会是事实。但王仙穹终究是读书知礼之人,若真狠心掐死情人,他如何忍心?即便神智昏乱下动手,又何必再行不轨之事?这显然有违常理。因此我当时便认定,杀害肖纯玉的只可能有两类人:一类是闲汉、无赖、野僧、小偷之流;另一类是惯于寻花问柳的官宦纨绔、浪荡公子。

“我很快排除了官宦纨绔的可能。他们背靠父母,腰缠万贯,可在公开风月场所肆意享乐,何苦冒纵欲杀人的风险?他们对肖屠夫的女儿本就不屑一顾,甚至未必知道半月街这样的穷街陋巷在哪。

“如此,凶犯范围便缩小到无赖、闲汉,而最可疑的还是游方野僧。无赖、闲汉在街巷窜动,街坊尚可提防;但游方野僧托钵化缘,借佛门慈悲作幌子,行苟且之事,最不易识破。十六日深夜,王仙穹在五味酒家醉酒未赴约,肖纯玉在闺房焦急等候,还从窗户垂下白布条。此时恰被过路无赖或野僧撞见,顿起歹念,趁机爬进闺房。黑暗中肖纯玉以为是情人赴约,待那人进房才知受骗,奋起反抗想冲出去呼救。来人岂会放过她?死死掐住她的喉咙不让叫喊,扼死后又行不轨,并劫走她发间的那对金钗。”

狄公呷了口茶润喉。

洪参军若有所悟,缓缓点头,又问:“如此说来,王仙穹果真未伤害肖纯玉?但公堂上我们如何举证为他辩白?”

狄公说:“这并不难。第一,若肖纯玉是被王仙穹扼死,脖颈上应留下深指甲印,但仵作称死者脖颈指甲印浅且有一处破损,显然是未留指甲的凶犯所为。无赖、闲汉、游方野僧的指甲多短且不齐整。

“第二,肖纯玉反抗时,她的短指甲绝不可能在王仙穹的胸、臂、背脊划出深痕。至于那些伤痕是否由荆棘刺破,并非关键。另外,王仙穹身形瘦弱,而肖纯玉体格健壮,即便王仙穹起杀心,恐怕也招架不住她的反抗。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十七日晨发现凶案现场时,王仙穹往常用来攀爬的白布条并非垂在窗外,而是散乱堆在床脚。试想若真是王仙穹杀人,他杀人后如何离开?闺房门与楼下染坊门都紧锁着,王仙穹一介书生,平时进出都需肖纯玉协助,难道能像之前乔泰那样双手抓窗台、两脚悬空,从一丈五尺高的楼上跳下?因此,杀害肖纯玉的歹人必定是四肢发达、身手敏捷的高手。”

洪参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老爷的分析丝丝入扣,令人信服。待擒住凶犯,便用您这番话审问,不怕他抵赖。我想此刻凶犯仍在濮阳城内,冯老爷判定王仙穹杀人偿命人尽皆知,而您在公堂上也未显翻案迹象,凶犯不会惊慌潜逃。”

狄公捋了捋黑亮的长须,缓缓点头,又说:“凶犯如今正设法脱手金钗,这是抓住他的最佳时机。马荣已搭上城里乞丐团头沈八,只要凶犯在市井私下兜售金钗,就能将他抓获。凶犯绝不敢将金钗拿去当铺、钱庄或金银市场变卖,因为他知道衙门已将图样交给这些地方协查,去了便是自投罗网。只要金钗在市井露面,沈八耳目众多,定会知晓。”

洪参军沉思片刻,又问:“那您为何断定游方野僧嫌疑最大?”

狄公答道:“王仙穹早衙公堂上说的更夫行迹颇可疑。托钵野僧穿街走巷,明里化缘,暗里干勾当。那天夜里,王仙穹最后听到的并非更夫的梆子声,而是——”

洪参军突然叫道:“是托钵野僧敲木鱼的声音!”

第一部 铜钟案 第九章

第二天一早,狄公换好官服正准备吩咐轿夫和仪仗前往鄄城,当值文书前来禀报,说普慈寺来了两个和尚,声称带来了灵德法师的信函。

狄公吩咐在书斋传见。两个和尚一老一少,恭恭敬敬走进书斋,双手合十,垂目而立。狄公见他们穿着一色的黄贡缎袈裟,脖子上挂着琥珀佛珠,看起来十分阔绰。

老和尚开口说:“敝寺灵德师父让小僧向刺史老爷转达问候,并献上薄礼,希望老爷笑纳。”说着回头看了小和尚一眼。小和尚心领神会,上前将一个黄绫包裹轻轻放在狄公的书案上。

洪参军以为狄公会立刻怒火中烧,痛骂两名和尚,并将贿赂之物掷还。因为洪参军知道,狄公平生最痛恨官吏受贿贪污、贪赃枉法,从未见他收过一文钱贿赂,而且一旦发现下属官吏或衙员有此类行为,定会严厉制裁、重罚不贷。

然而,令洪参军惊讶的是,狄公这次竟笑吟吟地收下了黄绫包,口中连连称谢,还说:“灵德师父费心了。你们回去转告法师,我狄某一向尊仰佛法,敬重三宝。师父的厚意我已领受,改日定当亲自前往宝寺致谢,聆听教诲。”

老和尚又说:“灵德师父还有一事让小僧禀报老爷。昨日有个歹人窜到敝寺,声言敬佛烧香,实则在殿宇里闲逛探虚实,东张西望,行迹诡秘,还用一锭假银子骗走了寺中两串铜钱。希望老爷明令告示,制止这类污毁佛法、亵渎寺院的恶行。”

狄公点头答应,心里明白这必定是陶甘自作聪明,冒失地去普慈寺暗访,暴露了行迹,引起了灵德的疑心。他叹了口气,吩咐两个和尚先回寺,表示日后抓到这类招摇撞骗的歹人定会严惩。

和尚走后,狄公让洪参军打开黄绫包,里面是三锭金元宝和三锭银元宝,沉甸甸、光闪闪,十分耀眼。狄公嘱咐洪参军用黄绫重新包好这六锭元宝,放进内衙的银柜,又吩咐他留在衙中处理日常事务,自己则动身前往鄄城县办理公事。

八人抬的大轿早已在衙厅前院备好,仪仗队伍肃立恭候,气势十分威严。狄公心中满意,掀起轿帘,传令出发。

大轿缓缓走出州衙大门,铜锣开道,前呼后拥。狄公从轿内望去,见街上百姓纷纷避让,有些人眼中还流露出愠怒的神色。他不由长叹一声,顺手拿出梁欧阳氏的案卷细细阅读。

天黑之后,狄公的轿马一行才抵达鄄城县衙,鄄城县令鲁大绶率领众衙员早已在县衙大门等候,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狄公下轿后,鲁县令偕同县丞、主簿、录事等人一一参拜,相互寒暄后,便进入县衙大厅。

大厅内灯烛辉煌,丝竹齐奏,早已摆好丰盛的公宴,侍从们正忙碌地奔走侍候。

狄公欣然入席,鲁大绶及县丞、主簿、录事按次序坐定。鲁大绶还专门邀请了鄄城最出色的诗人和丹青名手作陪助兴。酒桌上山珍海味、时新鲜果应有尽有。

狄公开口说:“今日本官只是路过鄄城,并非专为公务而来。承蒙诸位盛情设宴,不敢推辞。其实一日车马劳顿,正觉得饥肠辘辘。诸位也不必拘束,难得尽兴一番。”说罢自己先仰头干了一盅。

座上众人这才稍稍放松。狄公虽身为上司,却从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平日对下属多是温和宽厚、一团和气,彼此间没有隔阂。但如果下属触犯法律,狄公则会严厉责罚,毫不留情——他就像一团无情的烈火。

鲁县令与狄公是同榜进士,交情颇深,因此深知狄公的性情。如今虽是下属,也不十分畏惧。而且知道狄公今日并非为公务而来,便乐得用歌舞应酬,让狄公高兴。

酒过三巡,座上众人渐渐酒酣耳热。鲁县令一拍手,下方簇拥出一队女乐,四位花枝招展的舞妓随着檀板丝竹的节拍翩翩而出,向座上人行跪叩之礼后,长袖一拂,列队起舞。乐声柔婉,舞姿曼妙,座上众人无不鼓掌喝彩,酒兴更浓。

狄公又高兴地痛饮几杯,顺手把玩着空酒盅,用眼神示意鲁县令。

鲁县令知道狄公此番来鄄城,既然不为公务,必有私事相托,大庭广众之下不便明说,心中会意,立刻与邻座的县丞耳语了几句。县丞醉醺醺地站起来说:“卑职等人不胜酒力,已觉得头晕眼花,只怕在刺史大人面前出丑,故先行告退,还望大人见谅。”

狄公笑吟吟地点头,并未挽留。于是县丞带着众人依次退席。

鲁县令说:“狄大人请尝尝这鲶鱼。来,再喝几杯,今晚务必尽兴,才不负这美酒佳肴、美人歌舞。”

狄公却神情严肃,正色道:“今日有一事相托,还请不要推辞。”

鲁县令早有准备:“狄大人但说无妨,卑职定当效犬马之劳。”

“大绶是明白人,想必也能猜出几分,我就不绕弯了。我在衙中时常感到寂寞,私下羡慕鄄城的风土人情。今日来到这里,果然觉得畅快。不知大绶能否为我选买一两位女子,让我排遣为官的孤寂,消磨时光。”

鲁县令笑道:“这等小事有何难?不知狄大人喜欢哪类女子?是略懂风情、玲珑剔透的小家碧玉,还是窈窕风流、色艺双绝的青楼名妓?”

狄公笑着摇摇头:“这两类都不要,只要胆大心细,性情既温柔又泼辣的两名女子即可。”

“这好办,不劳狄大人费心,我的总管会把这事办得稳妥。哦,狄大人觉得刚才那四名女子如何?”

狄公说:“席间那四名女子容貌姣好,能歌善舞,想必是鄄城教坊司的头牌。我怎敢夺人所好,满足自己的私欲。”

鲁县令沉默片刻,频频点头,随即传尹总管前来。

狄公与鲁大绶刚干了一杯酒,尹总管便匆匆赶来。他见宴席的情景,忙躬身施礼:“给狄大人、鲁大人请安,奴才听候吩咐。”

鲁县令在尹总管耳边交代了几句,尹总管连连点头,随后缓步退下。

狄公见尹总管退下,便随口问了些县衙公务,鲁县令一一如实禀报。鲁县令今年富力强,才气过人,且知足常乐,治理一个七八万人的小县绰绰有余,所以公事之余便在诗酒歌舞中寄托情怀。

没过多久,尹总管便领着两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上席叩见狄公和鲁县令。

狄公见两名女子生得十分俊俏,脸上胭脂虽质地粗劣,但眉目间透着水灵的秀稚之气。狄公问她们的姓氏、年龄、籍贯,两个女子低下头,脸红着一一作答,口齿也十分伶俐,狄公心中很是满意。

原来这两名女子,一个叫黄杏,一个叫碧桃,都是二十一岁,因家乡黄河泛滥,两年前被人骗到鄄城做了乐伎。狄公听了很是同情。

狄公让她们上桌同坐,两人慌忙先斟了两杯酒,恭恭敬敬地献给狄公和鲁县令。鲁县令见狄公面露喜色,知道他很满意,便挥手示意尹总管退下。于是衙役撤去残席,重新摆上一桌酒菜,山珍海味十分精美。众人直喝到二更时分才尽兴散去,各自回衙舍休息。

狄公微有醉意,拉着鲁县令的衣袖说:“多谢老弟费心。”一面从袖中取出两锭金元宝和一锭银元宝递给鲁县令,“这两锭金子算是买人的钱,那一锭银子作为谢礼。还请老弟为黄杏、碧桃置办些行装,明日一早让她们随我的车轿回濮阳。”

第一部 铜钟案 第十章

狄公离开濮阳前往鄄城的同时,陶甘开始调查梁夫人的背景情况。梁夫人的住处也在半月街,所以陶甘先去拜访了当坊里甲高正明。

高正明用酒饭招待了陶甘,随后拿出一本厚厚的户籍册。户籍上记载:梁欧阳氏,六十八岁;长孙梁珂发,三十岁——他们两年前迁居到濮阳。梁夫人登记时还注明梁珂发是个秀才。

高正明说:“那梁珂发虽说三十岁,看上去却像二十出头的人。他们搬到半月街后,见他既不读书,也不经商,更不找个谋生的营生,只一味在城里各处闲逛。他最常去水北门、圣明观一带,有人好几次见他在西城那条小河的河岸来回徘徊。

“大约一个月后,梁老太太突然来告诉我,说她孙子已经两天没回家了,担心梁珂发遭遇不测。我派人找了好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梁老太太就跑到州衙大堂哭诉,要冯老爷做主,说她孙子一定是被一个叫林藩的广州富商杀害了。她怕口说无凭,还拿出许多以前的诉讼案卷作证。她说广州林、梁两家世代有仇,不共戴天,她全家已经遭了林藩的毒手,如今林藩又暗地里谋杀了她唯一的孙子。梁老太太情绪激动,声泪俱下,但可惜证据不足,冯老爷没有受理。

“如今梁老太太孤身住在一幢破旧的小宅院里,身边只有一个老侍婆伺候。她年纪大了,官司屡次打不赢,悲耻交加,忧愤郁结,精神开始失常。梁珂发失踪的事至今没有下落。有人说他可能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他不是经常在西城河岸散步吗?”

陶甘点头致谢,告辞高正明后,便径直去半月街寻找梁夫人的住处。

梁夫人的小宅院坐落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里,巷子狭窄幽暗,四周静悄悄的,很久都不见有人经过。

陶甘看准了位置,走进宅院,在一扇未上漆的柴门上敲了三下。柴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婆子探出头,呵斥道:“客官,没事别乱敲门!”

陶甘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梁老夫人在家吗?”

老婆子端详了陶甘那张瘦长的脸半天,才回答:“病了,不会客!”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陶甘吃了闭门羹,心里很不痛快。转念一想,从老侍婆的举止来看,梁夫人的行踪恐怕有些蹊跷。会不会她们表面上哄骗衙门,暗地里却在做见不得人的事?这一带人迹罕至,正是适合做坏事的地方。如今她们不愿露面,也无可奈何,陶甘只好自认倒霉,心想不如去林藩家碰碰运气。

林藩家的地址陶甘早已熟记,但他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一路上不知拐了多少弯弯曲曲的小巷。林藩的宅邸宽大深邃,巍峨的雕砖门楼庄严古朴,黑漆大门和两边的粉墙修葺一新。大门上的铜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门口一对石狮子龇牙咧嘴,让人望而生畏。陶甘注意到,林宅右首与邻居的高墙连绵相接,左首则是一片瓦砾场。

林宅正对面有个小小的菜摊,搭着凉棚。陶甘便凑上前与摊主搭话:“掌柜的,生意不错吧?对面那两家大户,三五十口人的菜蔬,应该都是你独家供应吧?”

摊主撇了撇嘴,叹气道:“唉,客官有所不知,那一栋是空宅,多年没人住了。另一栋确实有人,宅主姓林,是广州人,说话像唱歌一样,一句都听不懂,他们也从不跟我搭话。林先生在城外有处田庄,每隔十天半月就有整筐整箩的新鲜果蔬抬来,我哪里能赚到他们一文钱?”

陶甘笑道:“我是从广州来的裱褙匠,不知道林先生有没有古画字屏需要揭裱?”

摊主说:“那你不妨去试试,他们听见广州话会觉得亲切。这里走街串巷的小贩、手艺人,还从没有人进过林宅呢。”

陶甘点头,便摇摇晃晃走到林藩宅邸前,登上台阶,在大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露出一张尖头尖腮的脸。

陶甘用广州话问道:“我做了几十年裱褙匠,手艺是在广州学的,不知贵府有没有字画条屏需要揭裱?”

陶甘早年在江湖上靠骗术谋生,因此三教九流的门道都懂一些,又曾去过广州、潮州一带,所以岭南的许多方言都能勉强说上几句。

广州话果然奏效,那管家堆起笑脸让陶甘进了大门,说:“我去禀报总管,看看有没有活计给你做。”说完便提脚向内院快步走去。

陶甘见林宅前院的花圃树木修剪得十分整齐,房舍亭阁都新刷了油漆。然而他发现,这么大的宅院里竟不见有人走动,也听不到说话声,心中不由疑窦丛生。他正想转过回廊往雕花窗里张望,却见一个又黑又矮的胖男人气冲冲地朝他走来。此人穿着薄玄绸上衣,下身是白色宽大连灯笼裤,陶甘料想这就是林宅的总管了。

胖男人上下打量陶甘,呵斥道:“滚出去!这里没有字画需要裱褙!”他说的是官话,却带着明显的广州口音。

陶甘连忙躬身赔礼,讪讪地退出大门。刚走下三级台阶,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黑漆大门关得死死的,门上的铜环被震得叮当作响。

陶甘强压下晦气,心想干脆顺路绕到北门,去看看运河边林藩的田庄,希望能摸到些林藩的线索。出了北门,他向行人一路打听——濮阳的广州人寥寥无几,一问便知道了田庄的方位。

林藩的田庄紧挨着运河,向东北延伸了约二三里地。运河岸边是一排整齐的仓库,仓库后面黄叶掩映中露出农舍的屋脊和烟囱。码头上停着一艘大帆船,三个庄客正在往船上搬运草包。陶甘仔细观察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便转身回城了。

陶甘在街市上的一家小酒肆要了一角酒、两盘菜,慢悠悠地吃了一个时辰。眼看挨到暮色降临,他付了账走出店门,又慢慢转回林藩宅邸。此时,对面的小菜摊早已收摊了。

他悄悄走近林宅左首的那片瓦砾场——原来这里也曾是一幢大宅,因久无人居而逐渐荒败坍塌。陶甘沿着瓦砾场靠林宅院墙的一侧择路而行,果然发现墙根下有一堆破砖。他擦了擦手掌,轻轻踩上破砖,翻身爬上了墙头,选了个合适的角度窥视林宅内院的动静。

林宅内院像坟场一样荒冷,半晌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溜房舍的窗棂透出一点烛光,几乎像一幢空宅——寻常人家这时分正是掌灯后最热闹的时候。

陶甘看了半天都没动静,觉得索然无味,便纵身跳下墙头。不料正好踩倒破砖堆,“哗啦”一声摔倒在地,膝盖受伤,长袍也被撕破了。此时黑云遮住月亮,周围一片漆黑。

他屏住呼吸,蜷缩在破砖堆里警惕地观察四周,隐约感觉有人在监视自己。竖耳听了半天,除了风声外没听到任何动静,这才大着胆子站起来。

月亮破云而出,清辉洒地。陶甘猛然发现身后有两个影子在闪动,心想寡不敌众,还是先走为妙。刚穿出瓦砾场,迎面就见两个蒙面大汉追了上来。陶甘吓得浑身发凉,掉头就逃,两个大汉紧追不舍。他一转弯竟跑进了死胡同,刚想退出来,两个蒙面大汉已堵住了去路。

陶甘大声喊道:“两位好汉,有话好说!”

两人并不答话,一个上前挥拳打来,陶甘眼疾手快闪身躲过,另一个却一把揪住他瘦骨嶙峋的胳膊,猛地扭到背后。陶甘挣扎着偷眼看去,蒙面巾后只露出一对凶光毕露的眼睛,心中暗道:完了!这两人定是林藩派来灭口的!

陶甘使出浑身力气也无法动弹,一个大汉撕开他的长袍,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陶甘狂喊“救命”,以为今夜必死无疑,酸甜苦辣涌上心头,不由得流下泪来。

突然,“当啷”一声,大汉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两个歹人扔下他拔腿就逃。黑暗中窜出一个身影,如天神般威猛,大喝一声便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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