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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铜钟案 第一章

话说狄公调任濮阳刺史的第一天,匆忙安顿好行囊家眷后,就赶到内衙查收刑狱案卷,翻阅功、仓、户、兵、法、士六曹的文牍簿册。前任冯刺史留下一堆未完成的公务,等着狄公处理。狄公性格谨慎严肃,律己严格,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又不敢草率处置,于是吩咐参军洪亮在一旁陪着,遇到疑难问题一起商议。

夜深了,谯楼已敲过更鼓,书案上铜烛台的烛火映照着狄公苍白憔悴的脸庞。洪参军担忧地看了狄公一眼,怕他积劳成疾,累坏了身体。洪亮本是狄公的老家仆,从小服侍狄公长大。狄公科举高中、外放做官后,他一直跟随左右,为狄公出谋划策,现在的正式官衔是州衙录事参军事,衙里上下都称他洪参军。洪亮对狄公忠心耿耿,悉心服侍,连寒暖饮食都十分挂心,狄公也待他如长辈,十分敬重。

狄公命书斋门外的老书吏把所有文牍、案卷、簿册全搬到馆库妥善存放,并派专人监管。随后他回头笑着对洪参军说:“我看这濮阳山势峻秀,河流湖泊广阔。城里人口密集,车马往来不绝,店铺林立,买卖兴隆,可见物产丰富,百姓富足。簿册上记载这里一向没有旱涝灾害,年年五谷丰登,鱼米鲜果应时上市,又有运河漕运的便利,南来北往的商人络绎不绝,确实是个富饶的州府。这也算我托上天的福了,只是不知道如此富庶的地方,民风如何?孔子说,人口多了之后要加以教化,这是州官推行王道教化、治理一方的道理啊。”

洪参军面露喜色地说:“老爷,我粗略翻阅了这里的刑狱案卷,发现濮阳盗贼绝迹,奸邪之人也隐藏起来,违法犯罪的人很少,可见民风淳朴。多亏了前任冯老爷兢兢业业,把这么大一个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狄公问道:“冯大人把所有刑狱案件都结案了吗?”

洪参军回答:“到现在只有一件奸污杀人案还没最后裁决,不过正犯已经抓获。冯大人初审完毕,人证都在,哪能抵赖?明天老爷仔细看看案卷就明白了。”

狄公皱眉说:“洪亮,你不妨把那案子的来龙去脉讲给我听听,正好解解闷。”

洪参军耸耸肩说:“老爷,那是个很简单的案子。肉铺肖掌柜的女儿在闺房里被人奸污后杀害了,她原本有个情人姓王,是个行为不端的秀才。冯大人抓获了那个王秀才,听取并核实了证人的证词,断定王秀才是杀人凶手。王秀才百般抵赖,冯大人哪里肯听?下令动大刑逼他招供。谁知王秀才身体孱弱,刚受刑就昏死过去,几天都没醒。正好冯大人要交接州务,赶赴新的任所,所以一时没最后判决,就等老爷您亲自裁断结案了。”

狄公默默地捋着他那又长又黑的胡子,面露忧色说:“洪亮,我想再听听案情的细节。”

洪参军有些犹豫:“老爷,现在已经过了半夜,您劳累了一整天,不如先回府邸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仔细复审这案子。”

狄公摇了摇头。

“洪亮,你刚才的叙述已经露出矛盾不合情理的地方。来,倒一盅香茶,坐下慢慢把这案子的详情本末仔细说一遍。”

洪参军拗不过狄公,只好在书案上找出那份案卷看了一遍,然后开口说:“濮阳城西南角有一条半月街,街口开着一家肉铺,掌柜的叫肖福汉。本月十七日,也就是十天前,肖福汉泪流满面地来衙门报案,说他女儿纯玉被人掐死在闺房里。肖掌柜还带来三位证人,一位是半月街的当坊里甲高正明,一位是住在肖家对门的龙裁缝,还有一位是屠宰行会的行首董某。

“肖福汉直言不讳地控告秀才王仙穹,说王仙穹和他女儿纯玉私下往来已有半年,王仙穹租赁了龙裁缝铺子的后楼,正好和肖掌柜的肉铺对门。王仙穹掐死纯玉后,还盗走了纯玉头上戴的一对金钗……”

狄公大怒道:“这肖掌柜肯定是糊涂了,故意把女儿当诱饵,引人上钩,讹诈王秀才的钱财。不然,怎么会半年来女儿和人有私情他却全然不知?如今女儿被人杀死,才叫苦不迭,想到来衙门告发。这样的父母最不值得称道,且不说王仙穹杀人是真是假,改日把肖福汉拿到堂上也要好好斥责一番才行。”

洪参军摇头说:“老爷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肖福汉是事发当天才知道纯玉和王秀才的事。”

第一部 铜钟案 第二章

狄公闻言一愣,看了洪参军一眼,示意他接着说。

洪参军继续讲道:“肖掌柜夫妇住在肉铺里,纯玉的闺房则在隔了几家门面的一家洗染坊楼上。这家洗染坊早就关闭了,改作了仓库。肖家没钱雇佣仆人、伙计,肖福汉自己在铺子里忙活,家里大小事务都由肖大娘和纯玉自己打理。这肖纯玉针线活很好,描鸾刺凤样样精通,平时也十分孝顺父母,生活勤俭。那天,纯玉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铺子里帮忙,肖大娘过去一看,才发现纯玉已经被坏人扼死了。

“王仙穹原本是京城名门之后,因为家庭矛盾单身出走,来到了濮阳。后来他父母双双去世,他身无分文,生活艰难,靠教几个孩子勉强维持生计。龙裁缝可怜他孤苦无依,就以低价把自己铺子的后楼租给了他。王仙穹读书很勤奋,一心希望今年秋闱能考中举人、扬名立万,只是不该和纯玉私下相恋,才闹出了这桩人命凶案,真是悔恨莫及。”

狄公问:“王仙穹和肖纯玉私下交往的事是真的吗?”

“老爷,他们两个这半年来往来频繁,私下关系十分亲密。王秀才总是半夜爬进纯玉的闺房,五更鸡鸣时才偷偷溜回自己的住处。有一天,终于被龙裁缝发现了。龙裁缝为人正直,当面训斥了他们一顿,还说要把这件丑事告诉肖掌柜。”

狄公赞许地点了点头。

“王秀才跪在地上求饶,恳求龙裁缝为他们隐瞒。他承认自己深爱着纯玉,说今年秋闱考中后马上用丰厚的聘礼,明媒正娶纯玉为妻,还答应给龙裁缝一份厚礼。他说如果龙裁缝把他们的事张扬出去,官府就会革去他的应试资格,他和纯玉两人一生的名声就全毁了。王秀才说得声泪俱下,纯玉也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龙裁缝毕竟是个善良的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而且他见王秀才读书勤奋,前程有望,而纯玉小姐除了王秀才之外也从不和别的男子有牵扯,所以一时心软,答应饶了他们一次,还说了一番希望他们从今以后走正道的话。”

狄公很不认同,面色阴郁地说:“龙裁缝姑息纵容,留下了无穷的祸患。如果当时他就把事情告诉肖掌柜,也不至于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洪参军说:“前任冯老爷也正是这样斥责龙裁缝的。当然,冯老爷也训斥了肖掌柜,责怪他对家里的事太疏忽大意了。现在再来说十七日那天的事。那天早上龙裁缝得知纯玉被害,心中大怒,痛骂王仙穹心肠歹毒。他又悔又恨,后悔当初不该饶恕王仙穹,恨王仙穹身为读书人却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早饭都顾不上吃,急忙跑到肖掌柜的铺子里,把纯玉和王仙穹的暧昧之事全部告诉了肖掌柜。他捶胸顿足,大骂自己糊涂,没有早日识破王仙穹这个伪君子,才导致了今天的灾祸。

“肖掌柜听完,气得怒火中烧。他当即约了屠宰行会的行首董大郎,请他写了状词,又拉着龙裁缝和当坊里甲高正明一起告到了州府衙门。”

狄公问:“他们来州衙告发王仙穹时,王仙穹在哪里?他畏罪潜逃了吗?”

洪参军回答:“他没有逃。冯老爷听了原告的申诉,知道出了人命大案,不敢怠慢,当即准了状纸,批了令签。缉捕、衙役火速赶到龙裁缝的后楼时,王仙穹竟然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衙役们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他,扯下他的方巾,套上铁链,哐当一声押到州衙大堂下跪。冯老爷责令他和肖掌柜当面对质。”

狄公不由得向洪参军靠了靠,迫不及待地问:“王仙穹为自己辩解了吗?”

“王秀才拼死不承认,说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枉,当堂就为自己辩解起来。他只承认自己和纯玉有不正当关系,但坚决否认杀人盗金的事。他说自己每天在楼上攻读诗书,楼上的窗户正对着纯玉闺房的绣窗。时间久了,两人渐渐产生了爱慕之情。一天深夜,他心神不宁,按捺不住,终于在小巷僻静的地方架起梯子,爬进了纯玉的闺房。从此两人胆子越来越大,往来也更加频繁。他说担心小巷里架的木梯会被更夫或过路人撞见,就劝纯玉从绣窗上挂下一条长长的白布,一头系在她的床脚下。深夜,他在楼下一拉布条,纯玉就开窗接应,不留心的人看到布条还以为是主人晾晒后晚上忘了收进房里呢。”

狄公怒火中烧,拳头在案桌上狠狠一击,叫道:“这个狡猾的读书人,竟然堕落到如此道德败坏的地步!真是无耻!无耻!”

洪参军说:“正如老爷所说,那王仙穹就是一个卑鄙无耻、德行败坏的人。他招供说,有一天他们的事被龙裁缝撞破,多亏了他一番花言巧语,才稳住了龙裁缝。但是好景不长,灾祸终究还是降临到了他和那个女子的头上。”

狄公又问:“十六日那晚王仙穹到底做了什么?”

洪参军回答:“他的供词说:‘那天夜里我们本已约好见面。不巧下午同窗好友杨溥邀我去五味酒家小酌,说他父亲从京城汇来钱庆贺生日,我便高兴地答应了。席间可能喝多了,告辞杨溥回家时只觉得头晕眼花、脚步发飘。知道自己醉了,心想不如先回家睡一觉,等半夜酒醒再去见纯玉。谁知走着走着迷了路,晃晃悠悠不知到了哪里。天亮时猛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旧宅废墟上,周围全是荆棘。我挣扎着爬起来,头还隐隐作痛,踉踉跄跄转了好一阵才走到大街上,一路都没留意路径。回到住处倒头就睡,直到衙门差官把我从床上揪起来。老爷说纯玉小姐被杀时,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洪参军读到这里,轻蔑地嗤笑一声,看看狄公继续说:“下面是这个歹徒最后的供词:‘如果是我王仙穹行为不检导致纯玉惨死,就算判我死刑也无话可说。如今我心已破碎,就算苟活也没滋味,老爷不必犹豫。但要是硬说我是杀人凶手,我死也不会承认。我王仙穹绝不背这奸污杀人的罪名!’”

洪参军放下案卷苦笑道:“这王秀才狡猾,想蒙混过关。他知道诱奸最多打五十大板,而奸污杀人可是死罪,要在法场上丢人地死去。”

狄公神色阴郁,半晌没说话。他慢慢喝了口茶才问:“冯大人怎么看王仙穹的辩解?”

洪参军答:“那天公堂上冯老爷没紧追着问,而是亲自去了现场勘察。”

狄公捋着胡子赞许道:“这就对了。”

“冯老爷带了衙役、差官、仵作到半月街纯玉闺房,见她尸体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衣裙凌乱,绣花枕头和被子掉在地上,床脚边有一堆白布条。纯玉约十七八岁,看着体格健壮。闺房陈设简单,放衣裙的大柜门开着……”

“现场没发现凶手线索吗?”

“没有,老爷。只找到纯玉用鲛绡手帕包着的一叠诗笺,上面都有王仙穹的署名。她虽识字不多,却把诗笺小心收在梳妆台抽屉里。”

“仵作的验尸报告怎么写的?”

“报告上写纯玉是被人掐死的,脖颈有两处青紫伤斑,全身多处血痕瘀肿,显然遇害前奋力反抗过。”

狄公点头,又换了话题:“王仙穹应杨溥邀请去五味酒家的情况如何?杨溥作证了吗?”

“杨溥证实十六日下午王仙穹确实和他在五味酒家,但说他离开时只是‘有点醉’。王仙穹说十七日早晨在旧宅废墟醒来,身上有荆棘刺伤的血痕,冯老爷让衙役带他去认地方,他却指不准具体位置。冯老爷派人搜查他住处,没找到纯玉的金钗。衙里按肖掌柜描述画了金钗图样,就夹在案卷里。”

洪参军从案卷中拈出金钗图样递给狄公,狄公看后称赞:“手艺真好!像一对凌空飞燕,细节雕刻得很精细。”

洪参军说:“肖掌柜说这是祖母遗物,打得虽好却不吉祥。以前算卦的说谁戴谁就遭不测,肖家已因此折了几条人命,所以他一直锁在箱里。因老两口只有纯玉这个独苗,十分宠溺,家里穷买不起首饰,经不住肖大娘劝说才拿出来给纯玉戴,没想到真出事了。”

狄公叹道:“可怜的丫头!洪亮,那天公堂上冯大人怎么审问的?”

“审问时冯大人说金钗虽没找到,但不代表王仙穹没杀人,他有足够时间藏起这小首饰。冯大人也觉得王仙穹的辩解有道理,但又说读书人编花言巧语为自己脱罪也正常,不可信。他断言这等强奸杀人重罪,不是一般小偷乞丐敢干的。半月街多是老实穷户,没人知道纯玉的事,且她平时不戴金钗引人注意。再加上知道她和王仙穹幽会的只有七十岁的龙裁缝,龙裁缝年迈仁慈,不可能强奸杀害年轻力壮的小姐。冯大人认为王仙穹先玷污后想抛弃,因纯玉不肯甚至扬言告官,才起了杀心,杀人后盗走金钗换钱也合情理。王仙穹却矢口否认,喊冤不肯画押。冯大人发怒命打五十大板,打了三十板他就昏了过去。冯大人正犹豫时,驿使送来吏部文书让老爷接任,他便连夜收拾赴任了。不过他在案卷上朱批:‘王仙穹奸污杀人属实,重刑之下必招,招后拟判磔刑,以儆效尤。’”

狄公长叹一声,把玩着镇纸玉坠陷入沉思。突然他站起来把玉坠往桌上一放说:“冯大人向来谨慎,这草率判定定是临升迁大意了。我看杀纯玉的不像王仙穹,当然这个败坏读书人名声的胆大之徒该受严惩。”

洪参军很困惑,刚想说话就被狄公挥手制止:“洪亮,我要重审这案子,不仅要传相关人等当面审问,还要去现场看看。明天晚衙升堂,你就知道我怎么看了。”

第一部 铜钟案 第三章

天刚蒙蒙亮,狄公就起身梳洗。洪参军端来早餐——两碗大米粥和一些腌菜。初升的太阳照在内衙的窗棂上,洪参军吹灭烛火,伺候狄公穿上深绯色海云捧日官袍,系好玉带,戴好乌帽,穿好皂靴,一身官服整齐笔挺。

肖掌柜女儿被奸杀的案子早已在濮阳城传开,今日早衙升堂,新任刺史狄公要重审此案,百姓们都很好奇,来看审的人早把衙厅外的走廊挤得满满当当。

一声铜锣响过,三通鼓毕,八名衙役两列依次走出,手中有的拿着火棍,有的拿着竹板,腰间挂着铁链和拶指的夹棍。狄公在洪参军的陪同下,庄重地升上高座。案桌上放着印玺、签筒、朱笔和簿册案卷。

看审的人踮着脚、伸着脖子往堂上张望,就盼着狄公掷下令签,带那杀人正犯上堂开审。然而狄公却毫无动静,他按常例查阅了州衙钱银存库的簿册,一一核对了出纳款项。最后一拍惊堂木,喝道:“那衙员的俸薪为什么多支取了一贯铜钱?”

银库司吏战战兢兢地被带上堂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狄公大怒:“这一贯铜钱就从你的俸薪里扣除。以后要是再有账目混乱、钱银差错的情况,就唯你是问。但凡公衙,钱银之事最不能含糊,你作为司吏专职此事,倘若有闪失,即便典卖了家产也不能少了公库一文铜钱。”

司吏唯唯诺诺地退下。狄公又一拍惊堂木,说道:“本堂新来此衙治理,今日只是和众百姓照个面,认识认识。日后凡是本州军民,如有冤枉不平之事,尽管上衙门申诉,有状纸就投状纸,没有状纸就口头诉说。从今日起,本堂早、午、晚三衙理事,希望不致荒废政事,耽误州中百姓。”

狄公见堂下并无人出来投状喊冤,便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堂下衙役齐声唱喝,依次进入,走廊下看热闹的百姓这才悻悻地退出衙门,个个脸上都挂着失望的神色。

狄公回到内衙,洪参军及狄公的三位心腹干办陶甘、乔泰、马荣连忙上前施礼请安。

狄公笑道:“不知你们对这濮阳印象如何?想来你们在三街六市已经整整逛了一天吧。”

马荣抢先说道:“这濮阳街市之上,熙熙攘攘,热闹得很。我看百姓人家大多能吃上肉、穿上丝绸,家中笑语不断,正是圣世逢太平,丰年乐陶陶。那酒楼饭馆里,山珍海味齐全,酒香诱人,而且价格低廉。前任冯老爷治理得确实有一套,我们看来也可以在这里逍遥快活几年。”

乔泰说:“马荣弟说得有理。这濮阳城濒临运河,漕运水利十分发达。我听说有十几家殷实的大商户都是靠做水运转拨生意发大财的。”

陶甘的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靠运河水利吃饭的固然富裕,但在我看来,这濮阳城最有钱财的莫过于北门外的普慈寺了。寺中有六十多名僧人,住持叫灵德法师,可谓富可敌国。普慈寺的僧人表面上虔诚地颂经、礼佛、做斋、募化,背地里却大鱼大肉,过着奢华的生活。”

狄公严肃地说:“当今圣上喜好佛道,天下僧寺道观无数。僧尼道士倡导异说,扰乱儒典,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最是国家的蛀虫、人伦的大患。然而朝廷认为佛道可以教化人性,劝人向善,与孔子的宗旨并不违背,也是圣教的羽翼,所以不加禁止,任其发展。你们既是公衙吏员,这事也不必横加指责,以免节外生枝。”

陶甘虽然点了点头,但心中终究有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咧了咧嘴又说道:“听说普慈寺里的烛台、法器都是真金打制的。”

狄公说:“你又不曾亲眼见到,道听途说,怎么能深信?再说寺庙有钱,也是常事,何必大惊小怪。”

陶甘脸色一正,说道:“我还听说这普慈寺的财富来得不明不白。”

狄公不觉伸长了耳朵,问道:“陶甘,这话怎么讲?”

陶甘说:“普慈寺的财源大多依赖大殿内那尊白檀木的观音菩萨。那菩萨极其灵验,四方来参拜、烧香的人几乎把大殿的门槛都踩平了。”

狄公问:“这木雕的观音究竟有什么灵验之处?”

“听说能赐人儿女。这方圆百里的女子,但凡婚后不育的,都赶来普慈寺烧香许愿,回去后大多能生育。有的十年八年不育的,只需在观音菩萨前虔诚地默祷一夜,都能如愿以偿。”

狄公诧异,又问:“如何默祷一夜?”

“来寺中求子的女子先去方丈灵德法师前吐露心愿,许下礼品财物。灵德法师先告诫一番,表示愿意将她的要求传达给观音大士。灵德法师一点头,便引那女子去大殿观音菩萨神像前颂一通波罗蜜经,然后要那女子在神像一侧的一张大床上躺下,虔诚地冥想。如此过了一夜,观音大士便派金身罗汉送子给她。女子回去后若有生育,全家感激不尽,再挑着财礼来还愿。那些得了儿子的大户人家多施舍金银珠宝,油米蔬果更是常年孝敬不断。

“当然灵德法师也十分注意防范。女子进了大殿,灵德让她宽衣自睡,他亲自锁了殿门,贴上封皮,封皮上盖了他的印章。同时又要那女子的丈夫、侍婢或家人在大殿对门的小阁里住宿,便于监视,以消除他们的疑虑。第二天一早,灵德会同求佛女子的丈夫或家人一同撕揭封皮,开启殿门。女子出来往往红光满面,喜笑颜开。夫妇再在观音大士前敬添几炷香,欢欢喜喜地回去。那女子回家后有了身孕,便来寺中报喜,并呈送礼单。所以普慈寺真可谓日进万金,寺中六十多名和尚享尽了人间富贵。

“灵德法师见来寺中求子的女子日益增多,寺中金银财物也积聚了不少,便动工在大殿外四面建造了四座香阁,那香阁造得古色古香,精巧玲珑。里面各安放一张乌木大床,垂挂一幅观音大士画像,以供来寺中求子女子使用,反而撤去了大殿内那张旧床。此外,灵德又将寺中殿堂楼阁逐一翻新,所有菩萨都重新装金,并在观音大殿的供桌上摆放金烛台和金法器,金光耀眼,十分阔绰。”

狄公问道:“这普慈寺的观音送子始于何时?”

陶甘说:“听说已经五年了。五年前普慈寺破败不堪,香火几乎断绝,观音大殿摇摇欲坠。寺中的僧人外逃的外逃,还俗的还俗,只剩下三名苦行和尚,白日里还需外出沿街化缘,只是夜间才在寺里歇宿。后来灵德法师率领一批年轻的僧人来到这普慈寺,一番整顿革新,才稍稍有了点气象,香火也逐渐兴盛起来。自从观音大士显灵之后,普慈寺名声大噪,四方慕名而来的善男信女唯恐落后,渐渐有了规模。原先出逃的和尚也纷纷回寺,如今已有六十多名坐享清福的僧人。”

陶甘这一番话果然引起了狄公对普慈寺的极大兴趣。他说:“世上之事纷繁复杂,我不敢贸然断言菩萨显灵之事一定没有。如今衙里正是清闲,你不妨多留意,多了解一些普慈寺的内情。如果见到有什么可疑之处,就来禀报我。对了,这里是前任冯相公移交给我的那桩奸污杀人案的全部案卷,你们最好全部阅读一遍。昨夜我已和洪亮议论过一番,发现案情中许多矛盾不合之处,那被告王仙穹杀人的罪名似乎不能成立。此刻我要回府邸去看看我的内眷,不知她们安顿得怎么样了。”

第一部 铜钟案 第四章

州衙大堂午时开审。

衙厅外的走廊上依旧人头攒动,黑压压挤满了来看审的百姓。虽然早衙时狄公让他们大失所望,但大家对肖纯玉的案子兴趣浓厚,又迫切想亲眼看看新任刺史审案有什么新花样和新气派。

狄公传命带肖福汉上堂。

肖福汉被带上堂后立刻跪下。狄公见他模样老实忠厚,衣着朴素,不由得先生出三分怜悯。

“肖福汉,你女儿纯玉被害一案,前任刺史冯大人已经做了裁断,按理我不必多此一举,但我看案卷上有几处疑点,想多问几句。看来结案还需要些时间,不过你不必担心,本堂一定会为你做主,抓获真凶,为纯玉小姐报仇雪恨。你先下堂吧。”

狄公又传命仵作上堂。不一会儿,仵作上堂叩见狄公。狄公问:“肖纯玉遇害后,是你验的尸吧?”

仵作恭敬地回答:“回禀老爷,肖纯玉的尸体正是由我检验的。”

狄公说:“现在你把肖纯玉的形体特征详细禀述一遍。”

仵作点头禀道:“肖小姐个子高大壮实,手脚都有老茧,看起来十分健康,没有形体缺陷。”

狄公问:“你留意过她的指甲吗?”

“回禀老爷,我仔细观察过。前任冯老爷也很关注她的指甲,指望能在指甲缝里找到凶手的线索。但肖小姐的指甲很短,一看就是常年操持家务的姑娘,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可疑痕迹。”

狄公点点头,又说:“死者是被掐死的,我想她颈项的青紫瘀斑间一定有凶手的指甲印。”

仵作略一思索,回答:“凶手的指甲印呈新月形,但掐进皮肉不深,有一处还破了皮。”

狄公说:“你要把这些细节补填到验尸报告里。”

仵作点头退下。

狄公一拍惊堂木,喝令带王仙穹上堂。两名衙役应声上前,将王秀才架上公堂,按倒在青石板地上。狄公见王仙穹虽然额头宽阔、脸颊丰满,眉清目秀,但脸色灰白,神情呆滞,胸脯干瘪,背还有些驼,一看就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狄公还注意到他左颊上有好几道伤痕。

狄公喝道:“王仙穹,抬起头来!好一个玷污孔门的败类,礼义廉耻、圣人教诲全抛到了脑后,偏去做那些卑污不堪、礼法难容的事。玷污了一个幼稚无知的女子还不够,竟敢大胆行凶害命。国法刑律昭然若揭,你该清楚这种罪孽该受什么惩罚。本堂本可以朱笔一圈,判你死刑,打入监牢等候处决。只是想就你供词里的几个可疑之处再核实一下。今日问你的话,你必须一一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句虚假,免得受皮肉之苦。”

王仙穹木然地点了点头。

狄公身子向案桌靠了靠,摊开案卷,问:“王仙穹,你在供词里说,十七日早晨酒醒时躺在一处旧宅废墟里。现在你把这段情节复述一遍,说清楚废墟周围是什么样子。”

王仙穹声音颤抖地回答:“小生是个读书人,还指望有个出身的日子,怎么会干犯法杀人的勾当?纯玉小姐和小生情投意合,私下约定了终身,我怎么会害她性命?望老爷明鉴。老爷问话,小生绝不敢有半句虚假。十七日凌晨,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朦胧中我看见周围都是断壁残垣、荒草荆棘,这个景象我记得最清楚。当时我挣扎着站起来,刚走了几步就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眼前直冒金星,又跌倒在砖砾堆上。荆棘的芒刺划破了我的衣衫,身上和小腿都被扎破了,出了不少血。当时我也没觉得疼,心里只惦记着空等了我一夜的纯玉,懊悔又愧疚。”

狄公说:“别胡扯到纯玉!你把衣衫解开,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痕。”

两名衙役上前,不由分说地架住王仙穹,另外两名衙役动手撕剥他的蓝布旧袍。王仙穹初审时被冯老爷打了三十大板,屁股上的伤还没好,污血粘在衣袍上,一时疼得声声惨叫。狄公慌忙制止衙役,就着他裸露的胸口、背脊和胳膊仔细察看,果然有好几处划破的血痕。

“王仙穹,你说你和纯玉的事只被龙裁缝一人撞破,你能断言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吗?你们俩里应外合、偷偷摸摸的,就没被过路的人撞见?”

王仙穹哭丧着脸回答:“回禀老爷,小生做这种事,知道礼法不容,只是一时邪念难抑,心里也清楚利害,所以十分小心,每次都是深夜之后才去和纯玉约会。那半月街幽暗狭窄,夜里除了更夫没有闲人走动。就算遇到过路行人,也可以躲到暗处暂避,所以一直没被发现。再说,那时纯玉会在窗前接应,见到可疑动静就打唿哨通知我……”

狄公皱眉叱道:“好不知羞耻!简直像个窃贼。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过让你生疑的迹象。”

王仙穹转着眼珠想了半天,才开口说:“记得半个月前,有天夜里我溜出龙裁缝铺子的后门,正好看见两个更夫敲着梆子慢慢走来,我躲到一边,等他们慢慢走过。直到看见他们走到半月街尽头的生药铺子门口,我才穿出小巷来到纯玉闺楼的墙下。我刚想拍手给纯玉发信号,让她放下布条,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又响了一声更夫的梆子声,我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把身子贴在墙根不敢动。梆子声停了,一个更夫模样的人在墙下探头探脑。我以为他发现了我,正要报警,但他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显然没看见我,周围这才安静下来。我猜想可能是一个落单的更夫。那夜我在纯玉房里待到五更鸡鸣才爬下来,没露出一点破绽。”

狄公示意书记把王仙穹刚才的话记下来,显然认为这是个新情况。狄公又叫王仙穹在供词上按指印。王仙穹颤巍巍地站起来,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书记案前的状词上按了指印。

狄公冷眼一看,发现王仙穹细长的手指上留着长而整齐的指甲——读书人喜欢留长指甲本是常事。

狄公喝道:“把王仙穹押入大牢!——退堂!”

狄公回到内衙,立刻让乔泰去传半月街的当坊里甲高正明。

乔泰走后,洪参军问:“老爷,您好像对王仙穹说的那个更夫很感兴趣,是想从他身上找到新线索吗?”

狄公说:“冯大人之前审问过案发当夜巡更的两个更夫,他们都矢口否认和纯玉的死有关。其实平时巡更的只有两人,根本没有第三个,这事就有些奇怪了。”

没过多久,乔泰带着里甲高正明来到内衙。狄公让高正明带路,去半月街的案发现场勘察,乔泰带着四名衙役扮成百姓模样随行,见机行事。

狄公换下官服,戴了顶黑弁帽,一行人悄悄从后花园角门离开衙门。

他们快速穿过州衙前的大街向南走,过了城隍庙折向西,沿着孔庙后墙挑僻静的路走。过了西城那条由南向北流的小河,下了桥堍就是半月街了。这里狭窄幽暗、潮湿脏乱,危楼鳞次栉比,是贫苦人家聚居的地方。高正明远远指了指肖福汉的肉铺。

到了肉铺前,狄公发现肉铺正开在半月街与一条小巷的交叉口,而肖纯玉的闺楼隔着肉铺几间门面。闺楼的窗户正对着那条僻静的小巷,龙裁缝的铺子就在小巷巷口对面。从龙裁缝后楼的小窗户能俯瞰小巷,抬头也能清楚看见肖纯玉的闺房,此时闺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狄公笑着对乔泰说:“你试试爬上那闺房的窗户。”

乔泰把袍襟塞进腰带,搓了搓手,一脚插进墙窟窿向上一跳,跃上了连接肉铺和洗染坊门楼的那堵墙。他紧贴着墙慢慢站起来,又飞身一跃,双手抓住窗台,抬腿翻进窗户,整个身子爬进了纯玉的闺房。

狄公在下面满意地点点头,只见乔泰又敏捷地跨出窗户,双手扳着窗台,双脚悬空晃了两下,以一个“蝴蝶扑花”的姿势从一丈五尺高的半空落到地面,扬起一片尘土却几乎没有声响。

高正明和衙役们心中暗暗喝彩,只是事先被叮嘱过,没敢出声。他转头问狄公要不要去闺房看看,狄公摆摆手说:“我们回衙吧!”

回到州衙,高正明先行告辞。

狄公对洪参军说:“刚才看了现场,更证实了我的怀疑。你去把马荣叫来。”

洪参军去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荣兴致勃勃地进了内衙。

狄公说:“马荣,派你去办一件困难又有点危险的差事。”

马荣一听喜出望外,他平生最爱干这种有挑战的事,闲散久了正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老爷又有什么有意思的差事让我去消遣?”

狄公说:“你得把自己扮成流浪的流民,在茶肆、酒馆、野店、荒寺一带活动,去寻找一个云游的托钵野僧,或者扮成野僧的闲汉。这人手里肯定拿着一副木鱼,可能还披着破旧肮脏的袈裟。他的特点是身强力壮、动作敏捷,不是绿林好汉,而是乖戾残忍的浪荡子。最关键的是,他可能持有一对精工打制的金钗,这是金钗的图样,你得牢牢记在心里。要是碰到变卖金首饰的乞丐、无赖,也千万别放过。一旦找到那对金钗,不愁破不了案,抓不到真凶。”

马荣大惊:“老爷的意思是,持有金钗的人才是杀害肖屠夫女儿的凶手?王秀才难道是被冤枉的?”

狄公郑重地点点头,马荣欢天喜地地走了。

洪参军满腹疑惑:“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公微微一笑:“我的结论,你也该明白了。”

第一部 铜钟案 第五章

那天陶甘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急忙烧热水洗脸,梳洗完毕后换上一件干净的长袍,头戴道士玄纱冠,悄悄从北门出发前往普慈寺。此时正是九月,荷花映着日光,桂花散发出金黄的色泽,一路上香风吹拂,放眼观赏,心情十分舒畅。

陶甘走着走着,忽然看见普慈寺对面的绿杨树荫下飘动着一面酒旗。眼看快到中午,陶甘正饥肠辘辘,便先到那家酒肆吃东西。他走进酒肆,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酒保上前招呼。

陶甘为人节俭,只要了两盘蔬菜,也不敢喝酒。匆匆吃完后,他招手让酒保来结账,一边凑近问道:“伙计,对面那座寺院如此雄伟壮观,想必里面的和尚个个都是西天真菩萨、真罗汉吧。”

那酒保从鼻孔里嗤了一声,说:“寺里的酒肉比我们铺子里还多呢,都是些不正经的和尚!”

陶甘假装生气地说:“小心下犁舌地狱!怎么能平白无故毁谤佛门?”

酒保哼了一声,看了陶甘一眼,转身就走,连陶甘放在桌角的赏钱都不屑于收。

陶甘心想,这普慈寺果然名声可疑,不知里面到底有多污秽,得想个办法混进山门看看。他出了酒肆,摇摇摆摆地朝普慈寺山门走去。

山门外有三个年轻和尚正在聊天,都斜着眼打量陶甘。陶甘停下脚步,在身上摸了半天,一面东张西望。一个和尚觉得好奇,便走上前,闭目合掌,口称“善哉”,想探探陶甘的口风。

陶甘说:“弟子今日特意来拜瞻观世音大士,却不知何时把香火钱弄丢了,恐怕还得走二十里路回家去取。这可怎么办……”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锭光闪闪的银子,托在手掌上掂了掂分量。

那和尚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咽了口口水,躬身施礼道:“施主请进寺内随意参观,小僧这里先替你垫上香钱。”

陶甘高兴地说:“这太好了,等我改日把银子兑成零钱再还你。”

那和尚从袖中抽出两串铜钱,每串五十个,双手递给陶甘。陶甘大大方方地接过,提起袍角,轻飘飘地走进了山门。三个和尚站在山门内窃窃私语。

进了山门就是天王殿,四大天王威风凛凛地分列两侧,正龛内供奉着弥勒佛,横匾上写着“皆大欢喜”。出了天王殿,只见一个大院落,甬道两边石碑高耸,大树枝叶繁茂投下绿荫,花草果实繁盛,香气弥漫。甬道尽头就是观音大殿了。

陶甘跨过观音大殿的铜门槛,只见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神橱内有一尊六尺多高的白檀木雕观音大士像,坐在莲花宝座上,身后祥云缭绕,光芒四射。大士像前的供案上,四对金烛台闪闪发光,殿内香火旺盛,钟磬声悠扬,和尚们正在唱经礼拜。

陶甘转出观音大殿,看见一个花木茂盛的大花园,花园内有四幢美轮美奂的朱柱亭阁,蓝色的玻璃瓦在阳光下绚丽夺目。陶甘心想,这四幢亭阁,无疑就是供来寺里求子的妇女们夜间休息的香阁了。他见左右无人,便闪到一株虬龙般弯曲的古松下观察动静。一条细石砌成的甬道通向右边一幢雅致玲珑的香阁,香阁的两扇朱漆大门虚掩着,大门上装饰着滚圆澄亮的小钢球。

陶甘想溜进那香阁,却看见两个小沙弥正在香阁后面洒扫。不得已,他只好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直到两个小沙弥洒扫完毕走远了,才一个箭步闪进香阁。香阁内果然有一张乌木嵌镶珍珠的大床,床上的被褥枕席十分整齐。床边放着一张乌木雕花茶几,茶几上陈列着青花细瓷的茶盅和茶壶。床后是一幅巨大的观音大士画像,金碧交辉,气象森严。大士画像下有一个小供案,供案上有一对鎏金香炉,香炉里正袅袅升起浓烈的香烟。

陶甘琢磨着这香阁内会不会有暗门通道,于是施展出浑身本领,几乎检查了香阁内每一扇窗格,又敲打了地上每一块方砖看有没有中空的地方,最后还爬到床下看是否装有活门机关,但这一切都失败了。香阁内只有一扇圆形的气窗,连个孩童都爬不进来。陶甘沮丧地摇了摇头,他相信进出这香阁没有暗门,除非灵德法师在建造香阁时预先挖了地道,但这里每一块方砖都很坚实,再说挖地道这么大的工程,外面怎么会没人知道呢?匠工都是邻近乡里的人,谁能堵住他们的嘴呢?陶甘望着观音大士的画像呆呆发愣,觉得自己白费力气了。

他不敢在香阁内待太久,出来时又仔细看了看朱漆大门的门枢,门枢没有异样。陶甘叹了口气,轻轻将大门虚掩上,又看了看门上挂着的胳膊粗细的大锁,那锁十分坚固,没有破绽。陶甘悄悄走出花园,回到观音大殿。此时殿内香客渐渐多了,和尚们大多去午睡了,他便不慌不忙地晃了出来,一直到天王殿外,又遇见了起先那三个和尚。

和尚们见陶甘出来,马上堆起笑脸迎上前,问他要不要喝一盅普慈寺着名的黄连茶。陶甘答应了,便和他们在一张八仙桌边坐了下来。

陶甘从衣袖中掏出那两串铜钱,双手捧还给那和尚。那和尚面有难色,却不接。陶甘心里明白,呷了一口黄连茶,开口道:“我有一句话想问,如果答得上来,就把那锭银子送给你们。”

和尚们顿时来了兴致,连忙问:“不知大施主想问什么事?小僧们只要知道,不敢隐瞒。”

陶甘道:“贵寺的观世音菩萨究竟是从哪里为这么多妇人弄来儿子的?”

其中一个和尚抢先答道:“观音大士托金身罗汉投胎转世。”

“有没有来求子却没求到的?”陶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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