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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翁有心了。”周开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突然安静下来的酒楼。他拿起调羹,在众人或惊愕、或紧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探入那雪白的羹汤中,舀起一勺。
那调羹在灯下闪烁着微光,羹汤颤巍巍地,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河豚味美,天下皆知。其毒虽烈,然人心若正,何惧之有?”他的目光锐利如电,似乎要穿透王百万伪善的表象。
“今日承蒙地方父老如此‘厚爱’,周某若是不尝,岂非辜负了诸位一片拳拳‘盛情’?”
他最后“盛情”二字,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说罢,在陈庆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中,在王百万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赵汝贤骤然屏住的呼吸里,周开锡从容地将那一勺凝脂般的河豚羹,送入了口中。
鲜!极致的鲜!如同将春日江河最蓬勃的生命力、最纯粹的精华,瞬间在舌尖引爆。
那股鲜香霸道地席卷了味蕾,直冲颅顶。周开锡细细咀嚼着那滑嫩异常的鱼肉,感受着那无与伦比的甘美在口腔中弥漫。
然而,在这极致的美味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细微的麻意,如同最阴险的毒蛇,悄然潜伏着,顺着舌尖,极快地滑向喉咙深处。
王百万看着周开锡喉结滚动,咽下那口羹汤,脸上谦卑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眼底深处那狂喜与怨毒交织的光芒疯狂闪烁。
他强自镇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觉得如何?”
周开锡放下调羹,拿起手边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在回味那极致的美味。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王百万,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鲜美绝伦,不负盛名。王翁,费心了。”
“大人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王百万如蒙大赦,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几乎要裂到耳根,连忙又殷勤地亲自为周开锡布菜,“大人请再尝尝这清蒸的鱼腹,更是精华所在!”
周开锡点了点头,再次举箸。他吃得从容,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细细品味着这来自地狱的美味,也品味着这满座衣冠下隐藏的刀光剑影。
陈庆站在他身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按着刀柄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死死盯着周开锡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到了无底深渊。
宴会的气氛在王百万刻意的调动下,重新“热烈”起来。
劝酒声、恭维声再次响起,似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而,坐在首席的周开锡,脸色却开始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起初是饮酒后的微红,但很快,那红色变得有些异样,像是被火灼烧着,从脖颈处悄然向上蔓延。
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他抬手解开了劲装领口最上面的一颗铜扣,似乎有些燥热难当。
赵汝贤一直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留意着周开锡,见此情形,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强笑着端起酒杯:“周大人海量!来,诸位,再敬大人一杯!”
周开锡端起酒杯,手臂的动作似乎比之前迟缓了一丝。就在他欲饮未饮之际,异变陡生!
“呃——!”
一声压抑不住、仿佛来自腹腔深处的痛苦闷哼,猝然从周开锡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手中盛满美酒的青玉杯,“啪嚓”一声脆响,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酒液四溅!
整个喧嚣的得月楼,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声音——丝竹、谈笑、杯盏碰撞——在刹那间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落针可闻。
只见周开锡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一手死死捂住腹部,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另一只手则痉挛般紧紧抓住面前的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如骨,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红木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他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骇人的死灰色,额头上青筋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从鬓角、额头滚滚而下,砸在桌面上。
“军门——!”陈庆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呛啷一声,腰间钢刀如同出洞的毒龙,带着刺骨的寒光和滔天的杀意,瞬间出鞘!
刀光如匹练,直指近在咫尺、脸上笑容瞬间僵死、眼中只剩下惊恐的王百万!
“狗贼!拿命来——!”陈庆的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必杀的决绝,眼看就要将王百万那颗肥硕的头颅斩落!
“住……手!”
一声嘶哑、微弱,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断喝,如同垂死雄狮最后的咆哮,骤然响起!
一只冰冷、颤抖却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地、用尽全身最后力气,抓住了陈庆持刀的手腕!是周开锡!
陈庆那雷霆万钧的一刀,硬生生停在了半空,距离王百万的脖颈不过半尺!
冰冷的刀气激得王百万颈后汗毛倒竖,他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一股腥臊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锦袍裤裆,顺着腿流到地上。
周开锡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发出嗬嗬的可怕声响。
鲜血,暗红色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鲜血,开始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一滴、两滴……迅速染红了他靛青色的前襟。
他死死抓着陈庆的手腕,阻止了那致命的一刀,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因为剧痛和神经毒素的侵蚀而有些涣散,却依旧燃烧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光芒。
他不再看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的王百万,而是越过他,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同样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的知州赵汝贤脸上。
“赵……赵大人……”周开锡的声音微弱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笑意,“好……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他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更多的鲜血涌出嘴角。
他死死盯着赵汝贤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眼睛,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更加深刻,仿佛在欣赏对方濒死的挣扎。
“这……这毒……比刀枪……狠……比炮子……毒……”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算计人心……比杀人……更绝……赵大人……王某……你们……赢了……”
话音未落,周开锡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抽搐,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死死抓着陈庆手腕的那只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滑落。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砍断的巨树,轰然向后倒去!
“军门——!!!”
陈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孤狼泣血般的悲号!
他丢开钢刀,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在周开锡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之前,用双臂死死抱住了他。
周开锡躺在陈庆怀里,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脸色灰败如金纸,暗红的血沫不断从口鼻中涌出,染红了陈庆的衣襟。
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瞳孔已经彻底涣散,却依旧固执地对着上方得月楼那绘着富贵牡丹的彩绘藻井,仿佛在质问这无情的苍天,又像是要将这污浊世间最后的一幕刻入永恒的死寂。
暖阁里,炭火依旧烧得通红,发出噼啪的微响。赵汝贤瘫坐在太师椅里,面如死灰,官帽歪斜,汗水浸透了他的里衣,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王百万则像一摊烂泥般软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锦袍下摆湿了一大片,散发着难闻的骚臭。
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死了……死了……他死了……真死了……”不知是极度的恐惧还是大仇得报的虚脱。
“死了!真死了!”一个心腹管家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了调。
“赵大人!王老爷!周开锡……周开锡他……断气了!就在席上!七窍流血,死透了!”
这声“死透了”如同丧钟,狠狠敲在赵汝贤心头。
他猛地一哆嗦,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如同面条,试了几次都跌坐回去。
“好……好……”王百万却像是突然回了魂,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混杂着狂喜和后怕的扭曲表情,声音嘶哑地低吼着。
“死了好!死了干净!断我财路者,就该是这个下场!周扒皮!你也有今天!”他状若癫狂,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光芒。
“闭嘴!蠢货!”赵汝贤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充满了恐惧。
“死了?他是死了!可他是怎么死的?死在你的河豚宴上!死在本官作陪的席面上!死在他刚刚抄没了你私货的时候!你以为左宗棠是吃素的?你以为他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湘勇是摆设?等着吧!等着左屠夫的雷霆之怒吧!我们都得给他陪葬!都得死!”
赵汝贤的怒吼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王百万头上。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这才意识到,毒死一个左宗棠的方面大员,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他肥胖的身体又开始筛糠般抖起来,比刚才更甚。
“那……那怎么办?赵大人……您……您得拿个主意啊!”王百万彻底慌了神,扑到赵汝贤脚边,语无伦次。
赵汝贤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浑浊的眼珠在惊恐中疯狂转动。
他猛地看向管家:“现场……现场怎么说?”
管家连忙道:“陈庆那疯子抱着尸首,不让任何人靠近!眼睛红得像要吃人!酒楼里全乱了,那些士绅老爷们都吓傻了,有想跑的,被陈庆带来的兵堵在门口,谁也不敢动!”
“河豚……那汤盅呢?厨子呢?”赵汝贤追问,声音发紧。
“汤盅……小的出来时,好像还……还在桌上?厨子……是王老爷府上带来的,料理完就被王老爷的人带走了,现在……应该在府上?”管家看向王百万。
“废物!”赵汝贤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王百万,“你的人!你的人下的手!痕迹必须抹干净!立刻!马上!让你的人,把那厨子……”
他做了一个凶狠的抹脖子动作,眼神狠戾,“处理掉!还有那汤盅,所有碰过那河豚羹的器皿,全部销毁!一点渣滓都不能留!快去!”
“是!是!”王百万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就要往外冲。
“还有!”赵汝贤厉声喝住他,“管好你的嘴!管好你手下所有人的嘴!咬死了就是意外!是河豚处理不干净!是周开锡自己逞强要吃!谁敢泄露半个字,我让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王百万跌跌撞撞冲出去的背影,赵汝贤脱力般重重跌回椅子里,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官服。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一丝疯狂的侥幸:“意外……只能是意外……一场不幸的意外……”
得月楼内,死寂如墓。
喜庆的红绸彩带依旧高悬,却映衬着中央那一幕惨烈的景象,显得无比诡异而讽刺。
宾客们早已瘫软在地或缩在角落,面无人色,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失禁的恶臭。
周开锡冰冷的尸体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下是猩红的地毯,更衬得他脸色灰败如纸。
暗红色的血渍在他头颈周围洇开一大片,早已凝固,如同盛开的、不祥的彼岸花。
那双曾经洞悉世情的眼睛,至死也未能完全闭上,微微开阖着一条细缝,空洞地“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仿佛凝固着最后的讥诮与不甘。
陈庆如同石雕般跪坐在尸体旁。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周开锡身上,遮住了那刺目的血污和最后凝固的惨状。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军门的安眠。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那张被血污和尘土沾染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那双眼睛,赤红如血,里面翻涌的不是悲伤,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最纯粹的、最暴戾的杀意!
这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冻得周围几个想上前帮忙收敛的同袍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骨头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带着能灼穿灵魂的恨意,一寸寸地扫过瘫软在地、裤裆湿透、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王百万,扫过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赵汝贤,扫过那些缩在角落、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出的秦州士绅……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觉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脖颈,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陈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弯下腰,用那双沾满血污却异常稳定的手,将周开锡冰冷的遗体小心翼翼地、如同托着稀世珍宝般,打横抱起。
周开锡的头颅无力地垂靠在他的臂弯里,曾经顶天立地的身躯此刻轻得令人心碎。
抱着他的军门,陈庆一步一步,沉重地、坚定地向酒楼大门走去。
他的脚步踏在猩红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敲响的丧钟。
堵在门口的湘勇士兵们,眼含热泪,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他们看向陈庆怀中那被袍子覆盖的遗体,再看向陈庆那双赤红如血、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刀枪,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悲怆而肃杀的戾气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当陈庆抱着周开锡的尸身,即将跨出得月楼那高高的门槛时,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最后一次射向瘫在角落阴影里的王百万。
那眼神,没有任何言语,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令人胆寒。
里面清晰地写着:我认得你!我记住你了!血债,必将血偿!
然后,他抱着他的军门,一步踏入了门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光之中。
得月楼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王百万在陈庆最后那一眼的注视下,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的怪响,双眼翻白,彻底晕死过去。
赵汝贤则瘫在椅子里,望着陈庆消失的门口,望着地上那滩刺目的暗红,喃喃地、神经质地重复着:“意外……是意外……必须是意外……”
那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空洞得如同鬼魅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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