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若有来生……我必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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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来生……我必不负你！

李瑁的瞳孔骤然收缩。</p>

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p>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半开的、通往地狱宫门。</p>

门后，是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也是他失去的一切。</p>

是他的爱，也是他的恨。</p>

是他的蜜糖，也是他的砒霜。</p>

进去？</p>

他要以什么身份进去？</p>

是那个被夺走妻子的前夫，还是一个奉了新君之命前来探视废妃的臣子？</p>

亦或是来拜见母妃。</p>

他的双腿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p>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他的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p>

他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p>

去见她。</p>

见那个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沼，让他成为天下笑柄，却又让他午夜梦回时痛彻心扉的女人。</p>

李瑁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而牵着线的那只手，就搭在身后那个新君的肩上。</p>

李璘没有催促，他只是站在那里。</p>

也给李瑁留下了空间。</p>

最终，驱使李瑁迈出那一步的，不是身后冰冷的目光，也不是心中翻涌的恨意，而是更为原始的，近乎自毁的冲动。</p>

他想看看，那个曾让他魂牵梦萦，也让他身败名裂的女人，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p>

他想知道，那朵曾开遍长安的牡丹，在这阴冷潮湿的泥土里，是彻底枯萎了，还是开出了另绝望的颜色。</p>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像枯骨在呻吟。</p>

李瑁推开了那扇歪斜的宫门。</p>

更浓郁的霉味混杂着草木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痒。</p>

门后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荒凉。</p>

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将原本的石板路完全吞没。</p>

蛛网挂在每一个角落，随着阴风轻轻颤动。</p>

正对着他的，是一间破败的正殿。</p>

窗纸早已破烂不堪，像一张张哭泣的脸。</p>

他一步一步走进去，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p>

殿内空空荡荡，只有几件最简陋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p>

光线从破洞的屋顶和窗户透进来，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光尘飞舞的轨迹。</p>

他穿过正殿，走向后方的寝宫。</p>

那里，有微弱的光。</p>

寝宫的门虚掩着。</p>

他停在门口，手扶着冰冷的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p>

他看到了她。</p>

她背对着门，坐在一张简陋的梳妆台前。</p>

那台子连漆都掉了，露出木头原本的、粗糙的纹路。</p>

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宫装，宽大的衣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让她显得愈发瘦削。</p>

曾经丰腴饱满的身姿，如今只剩下单薄的轮廓，像一剪风中的残影。</p>

乌黑如瀑的长发没有梳成任何繁复的发髻，只是用一根旧木簪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p>

她似乎在看着镜子，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已经与这殿中的灰尘融为一体。</p>

那面铜镜，早已模糊不清，只能映出一个朦胧的人影。</p>

或许，她每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模糊的、不真实的自己。</p>

李瑁的呼吸停滞了。</p>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p>

这不是他的玉环。</p>

他的玉环，是温泉宫里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绝代佳人，是沉香亭畔那个醉倚栏杆、衣袂飘飘的仙子。</p>

她的肌肤莹润如玉，她的身姿如同最饱满的果实，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p>

而不是眼前这个……</p>

这个瘦骨嶙峋，连影子都透着悲凉的女人。</p>

似乎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的肩膀微微一颤。</p>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p>

四目相对。</p>

那一瞬间，时间凝固了。</p>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倒影。</p>

一眼万年。</p>

李瑁看清了她的脸。</p>

那张曾让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脸，如今苍白得没有血色，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唯独那双眼睛，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p>

只是，那双曾经流转着无限风情与娇憨的杏眼，此刻像两口幽深的古井，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哀伤、疲惫，以及……</p>

死寂。</p>

当她看清来人是李瑁时，那死寂的眼底，骤然迸发出微弱的光亮。</p>

那是极致的震惊，是不敢置信，是跨越了数年光阴与无尽苦难后的重逢。</p>

绝望与凄楚只持续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光亮。</p>

也好。</p>

也好。</p>

她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久病的病人。</p>

她没有走向他，两人之间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银河。</p>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完全不是记忆中吴侬软语娇媚。</p>

“生亦难、死亦难……”</p>

她轻轻说着，目光飘向李瑁，声音里带着看透一切的疲惫，“别离……更难。”</p>

李瑁的身体剧烈地一晃。</p>

他想冲过去，想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p>

可他的双脚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p>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p>

她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回到他脸上，那眼神专注而悲切，要将他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p>

“李清……”</p>

一声久违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称呼，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捅进了李瑁的心脏。</p>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p>

“这一世，是我负了你。”</p>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泣血，每一个字都砸在李瑁的心上，将他砸得粉身碎骨。</p>

负了他？</p>

她何曾负过他？</p>

她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是父皇手中的玩物，是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p>

该被千刀万剐的，是那个高坐龙椅，夺走他妻子，又将他尊严踩在脚下的父亲！</p>

是那个将他们推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罪魁祸首！</p>

他想咆哮，想嘶吼，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p>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堵了一团烧红的炭，灼得他生疼。</p>

杨玉环看着他痛苦的神情，眼中最后留恋也渐渐化为决绝。</p>

她凝视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许下了一个来世的诺言。</p>

“若有来生……”</p>

“我必不负你。”</p>

说完，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中那点微光彻底黯淡下去。</p>

李瑁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身旁的梳妆台上。</p>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条三尺白绫。</p>

洁白得刺眼。</p>

原来，她早已做好了准备。</p>

她一直在等，等的不是救赎，而是一个可以让她安心赴死的理由。</p>